在早睡与熬夜的边缘挣扎

【雷安】爱如泡沫

文笔青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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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如泡沫

黑色的海燕盘旋着飞过窃窃私语的人群,落在了船的桅杆上。

来自地方上的船队载着珍贵的宝物,前来庆祝雷王国尊贵的三皇子雷狮殿下的又一次凯旋。

沾着绿色海藻的船身推开港口浑浊的海水,缓缓停下。岸上的水手将船上抛下来的缆绳绑在了木桩上,一批批装在木箱中的珍宝被水手从船上抬下来,站在港口的人们虽然看不见它们的模样,却仍对着装着它们的木箱的数量评头论足。

终于,一个巨大的木箱被抬了下来。与其他木箱不同,它整整比抬下它的水手们高了一个头颅的高度,顶部没有被完全封住,留下了一个圆形如婴儿的拳头大小的孔与外界相通。它的宽度有一个成年男子张开手臂那么宽,人们不知道它的重量,但它被八个涨红了脸的水手抬下。

当它出现在人们的视线时,嘈杂的人声如退潮时的海水溜走,岸上的人们退开形成一个一这个特别的箱子为中心的圆圈,头却忍不住向里探。而在窗户上望着的居民则将脑袋伸出窗外,极力想通过那微小的孔看到木箱的内里。

据说,这次的贺礼中,有地方捕上来的人鱼。

 

雷王国是个与海洋有着不解之缘的国度。

她的国土由海岸向内伸展,有着终年不冻的巨大港口。全国半数以上的人民靠着海洋女神的馈赠生存,四分之三的城市星罗密布地驻扎在临海地区,连王宫也建在海岸的山崖之巅。对海洋的依靠使得她有着被誉为“海神之戟”的强大海上军队,但同样一种依附海洋的职业的势力也同样强大,那就是海盗。海盗之患从未从这个国家消除过,它似与海军相缠而生的海藻,缠绕在王国的利剑上,利剑可以划伤它,却无法阻止它的生生不息。而三皇子殿下,现在这把海上利刃的持有者,则是使这把利剑更加强大,在王国长久的历史上第一个将海盗之势压下去,带给人们海上的晨曦的人。这次地方上献上的人鱼,则是来为皇子的胜利添上那么一朵玫瑰般微不足道的装饰。

而每一个国家总有属于她自己的传说。雷王国的传说则将海中危险而稀有的妖物——人鱼记在其中。传说,雷王国的开国之君曾进出过人鱼的巢穴,他驾驶着孤舟,堵住双耳来抵御人鱼魅惑的歌声,将人鱼的宝物,一个只要盛以爱人之心吃下则可以让人鱼变成人的金杯和一对泛着朝阳之光和闪着冰川之寒的双剑带出。如今,传说的真伪因着人鱼的从未出现早已斑驳,而金杯作为王室的圣物保存,双剑则佩在雷狮的腰间。

 

装着人鱼的木箱被放上由两匹黑色骏马拉着的木车上,身披绣有雷王国王室狮头鹫纹章的红绒布并头戴铁甲的马匹站立得宛如雕塑,不曾动过分毫。两旁被银甲包裹得只剩下一双如鹰的眼睛窥视前方的骑士手持飘扬的锦旗,狮头鹫的荣耀飘扬在道路两旁的民众眼前,洒满了整个王都。

木箱被拖过港口,站立的人们无法移开视线;被拖过街道,奔跑的孩童停下脚步呆望;被拖过王城,驻守的士兵不住垂下目光;被拖入宫殿前的花园,宴席中的贵族们放下酒杯,都望了过来。只有雷狮,没有对那装着人鱼的木箱施以目光,他身处于好奇的贵族之中,作为礼物的主人,作为宴会的中心,颇有闲情的趁着众人放下了一瞬对他的关注的时间,往他亲爱的表弟卡米尔的餐盘中盛入第四块巧克力黑森林。

 

花园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玻璃制成的水缸,澄澈的海水在其中泛着阳光的颜色,透明的、闪耀的、无害的,高大的鱼缸宛如一个蓝色的艺术品立在雷王国的晴空下,贵族与王室成员的目光中,等着它的住客。

士兵们将木箱用作战时用的投车吊起,倾斜过来立于水缸上方,又有人搬来梯子,架在水缸边,准备推开封顶的木板,将人鱼像被倒入鱼缸中的金鱼一样倒入它美丽的囚笼中。

士兵一点一点推动着封顶的木板,金色的光线夹杂着玫瑰的花香,伴着小姐们的香水气息涌进木箱。但当木板完全被打开时,没有一丝阳光照进黑暗的底部,同样也没有任何事物出现在期待的视线中。贵族忍不住议论起来,打开木箱的士兵被地上的人们吩咐着,将上半身探入木箱——接着是一道青色划过空气,透明的玻璃碎片如雪花在空中碎落,又像水晶一样在地上发着耀目的光,缸中的水倾泻而下,探入身子的士兵被甩到地上,滚了几下,捂着脖子蜷缩在地上咳嗽,他胸前的铠甲被划出一道深痕。

人鱼,青色的人鱼,落在了玻璃碎片中。

他,现在该称呼它为“他”了。他有一头栗色的长发,湖泊般碧绿而澄澈的眼眸此时被愤怒与敌意充斥。他上半身有着流畅优美的线条,面部俊秀,让人不住怀疑是否这美丽的外表是缪斯在拿走他羽翼时的馈赠。他的手臂从小臂开始覆盖着青色的鱼鳞,并在手肘上有着锋利的鱼鳍,手部有着尖利而纤长的指甲,大概就是这指甲造成的士兵铠甲上的伤痕。手指中间被薄膜连接,他的下半身是巨大的鱼尾,尾部的鳞片在阳光与玻璃的照射下色泽如新生树叶般诱人并充满生机,尾鳍则是似东方的上好绸缎,由嫩青色逐渐加深又在尾尖变为大海的蓝色。

但这份美丽被盛怒覆盖,他的利爪张开,双目瞪着人群,并在喉咙发出声声低吼。贵族们纷纷退去,对人鱼的期待在看到倒下的士兵是化为了惊恐,士兵微弱的呻吟萦绕在人们的耳边,压在人们的身上,其他侍卫们纷纷上前,围住人鱼,隔开他与人群,却又忌惮着利爪的寒芒不敢上前。

突如其来的变故终于使得雷狮愿意屈尊降贵的分了个眼神给骚乱的罪魁祸首,嵌着紫水晶的眼睛扫过去,直直的望进了那汪湖水中。

皇子的眼中所倒映的人鱼立于碎玻璃中,水堪堪漫过他的尾鳍,孤身做着困兽之斗。而围着他的,号称王城的坚壁王家侍卫们虽手持利剑身披银甲,却忌讳这一尾离海许久的人鱼。

真是可笑啊,如此之景。雷狮从自己随行的侍卫手中拿过自己惯用的雷神之锤,那是柄造型怪异的锤子,通身雪白,尾部刻有五芒星。据说这柄锤子里有着雷神的力量,在此物铸成之时,雷神在王国降下雷暴将祝福烙印在五芒星之上。

他拎着锤子,向人鱼走去。卡米尔放下蛋糕,将叉子放在盘边,喊了声:“大哥。”雷狮摆了摆手:“不过一只虚张声势的小人鱼罢了,你继续。”

雷狮信步走去,人群为他的步伐分开道路,在他身前分开,又在他身后合拢。他没有去注意密如蝼蚁的人群,只是看着那尾人鱼,看着人鱼因他的注视更加警惕,看着人鱼因他的接近弓起身子,看着人鱼因他的话语对他挥向利爪。

“日安啊,小人鱼。”

挥下的利爪被锤子格挡开,溅起金色的小火花却未能在锤面留下一丝痕迹。人鱼低身向着锤子所护不住的缝隙合爪成刃刺去,但这不是海洋,他的动作在雷狮眼中终是慢了一步。三皇子殿下一个闪身避开了爪刃,斜过雷神之锤,往人鱼的腰间砸去。腰部受到重击的人鱼一下失去平衡,倒在地上,当他正撑起手肘时,雷神之锤的阴影以笼罩在他上方,他只听见了破风的声音和回过头时看见了一抹笑意。

他陷入黑暗。

 

当人鱼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那有着盛放鲜花和阳光倾洒的庭院中。

他在室内。一个有着庞大水池的房间。他被放置其中,四周是镶嵌有细碎绿松石的墙壁,松绿石细碎而密布,如温暖海水的颜色将他包围,却被切割出近似渔网的棱角。墙上挂着三幅油画,左边的墙上绘有暴风雨中的船只,右边的则是一位马上的英武骑士,中间国王手握权杖脚下是匍匐的人民。

他可以跃出水池去,只要他想。但他看见了门口把守的士兵,他们手持长枪守在这个房间唯一的出口处。虽然他的体力随着水的安抚渐渐回来,但他连他在何处都尚不明晰,逃跑并非良策。

他水下的耳朵在这时捕捉到了不属于这里的人声与脚步声,那个将他击晕的恶党的声音他不会忘记。所幸的是水池够深,足够他潜下去,在最深的地方观察这个人类来这里的目的。

那场宴会因为人鱼的事故不得不中断,本应被恐惧的国王处死的人鱼在雷狮的劝说下被留了下来。不,那谈不上什么劝说,他不过是告诉国王陛下“既然是献给我的礼物,生死自然应该由我决定”这样一句话罢了,而惧怕着手握军权的儿子的国王,听到之后变收回了处死的命令,连发怒的迹象都没有。

雷狮怎会让他好不容易找到的乐子就此溜走呢,他之前已经来过一次了,许是他力道大了,那时人鱼还尚无意识地浮在水中央,于是他败兴而归。这一次,他本只是外出时路过,并不抱希望,可他的小人鱼在这时却醒了。

水池太深了,上部与中部勉强得清楚,但底部则是一片混沌。雷狮走到水池边,盘腿坐下,看着自己在水中的倒映开了口:“我是雷王国的三皇子,雷狮。不上来自报家门吗小人鱼。”回应他的只有涟漪都不曾泛起的水面。果然没这么容易上当啊,他笑了,进而又抛下诱惑的话语:“这里是本大爷的宫殿,在整个王城的最西边,也是最临海的地方,海崖距此不过几个围墙之隔哟。”于是他如愿以偿的看见水的深处恍惚过一抹亮绿,只一瞬,便又融入水中。比较吸取教训了吗,雷狮想着,不过这已经够了,自己还有很长时间,也有足够的耐心,可以等到那来自深海的瑰宝再次在自己面前展示他的美丽。

从那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雷狮就会来到这个圈养着人鱼的天青色房间,他独自坐在水池边,讲着自己的日程,讲着集市的少女,讲着庆典的花火,讲着海上的风暴,讲着战场的胜利,讲着外面的世界,讲着自由。以此为饵,想要诱出那尾人鱼。

最开始他是毫无成效的,那一次的绿色如同幻影,没再出现过。但时日一长,他渐渐的可以在水中看到隐隐约约流动着的绿色,混在蓝色的水中,宛如妖精的歌谣朦胧。终于,雷狮在一次的叙述中发现了人鱼的眼睛与栗色的发丝,这次比以往都更清晰,尽管时间短暂。他回想了一下今天的话题,讲的是王国的骑士们的传说,莫非他的小人鱼对这个感兴趣?那可真有趣啊,死板又规矩繁多的职业竟会引起海中以诱惑与自由闻名的人鱼的兴趣么。他抱着这个念头又试探了几次,事实证明了他的猜想。当他讲述着骑士的传闻时,人鱼的眼睛在水中闪着绿色的光,像极了被春风拂过的森林。他的人鱼在一日日明晰,但还不够靠近。

这只是平凡无奇的一天,雷狮例行讲完了他的故事,故事里的骑士忠诚而强大,却落了个死亡的悲惨结局。他将支撑在下颚的手收回,站起身背对水池正打算离开,背部的空门毫无防备的留给了水池。

破水声响起,人鱼的利爪挥向了雷狮的背部,却只撕下了片片碎布,正主闪到人鱼身旁,一手抓住了人鱼的小手臂。人鱼于是挥起另一只手,但同样也被接住了。此刻的人鱼被雷狮从背后抓住双臂,如果忽略雷狮被鳞片划伤而滴落的血珠的话,这是一个情人般暧昧的拥抱。

门口的侍卫想冲进来却被雷狮喝止得慢慢退了回去,紫色的眼睛将视线缠绕在人鱼那栗色的长发上。一切都是诱饵,他怎么会犯如此的错误呢,可他那可爱的小人鱼还是上当了。也幸而他上当了,自己的耐心没有白费。雷狮用了点力按下了人鱼僵住的手臂,放在身前,形成了从背后将人鱼拥入怀抱的姿势,将下巴放在人鱼的颈窝处,轻声呢喃着:“抓住你了哟,小人鱼。”

人鱼的身体是凉的,没被鳞片覆盖的皮肤在深海从未见过光,泛着大理石的白皙,被海洋眷顾的皮肤有着丝绸的质感,但因此忽略那匀称肌肉的力量的人会命丧于人鱼的利爪下。雷狮转了转头,看见人鱼澄澈见底的绿眼睛看着他,瞳孔因紧张在颤抖,在那碧绿的湖泊中,他看见了自己,自己的紫眼睛里满满都是兴奋,自己多久没这么高兴过了呢,他想着。然后他看见自己笑了,做着毫无用处的安慰:“别紧张,小人鱼。相信我,和平的相处比反抗我更好。你看,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坐一会或告诉我你的故事不是更好吗?礼尚往来可是礼貌啊。”他吻上了人鱼的脖颈,感受血液从手掌涌出,顺着鱼鳞流下,想着它们吻过人鱼的指尖再不舍的坠落到地上摔成小小的碎片,“今天我们讲了什么,啊,是那个叫安迷修的骑士的传说是吧。真巧呢,他有着和你一样的绿眼睛,那么为了纪念今天,你也叫安迷修吧,小人鱼。”

人鱼的声带不同人类,发不出任何反对的话语。

 

人鱼妥协了。于是在之后每次雷狮到来的时候,人鱼会不情不愿地从水中探出头,趴在水边却不完全浮出水面。三皇子殿下的故事终于不再是单人的表演,人鱼的喜恶从不掩饰,没有宫中人的阿谀奉承的嘴脸,讲到他喜欢的故事他的尾鳍会轻轻的拍打着水面,而面对不喜欢的故事虽不会有太大反应,却会半垂下眼帘,让绿宝石被遮住一半。

随着人鱼抗拒的减弱,雷狮不再满足于一个人的自说自话,无声的反应让他渐感无趣,他想要更多,更多关于这人鱼的东西。于是在一天的故事讲完后,他扯过正准备潜回水下的人鱼:“喂,安迷修,这么久都是本大爷一个人在说,你就不打算说说你的事吗?···比如,你是怎么被抓的?”

安迷修愣了愣,随即指了指自己的喉咙。人鱼的声带与人不同,可以唱出魅惑之歌,可以与同类交流,但发不出人类的声音。

“又有什么关系,说不出来不会笔画吗你。···还是说,你真的笨到不会笔画的地步?怪不得会被抓起来啊安迷修。”雷狮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面对皇子的戏谑,人鱼的脸上露出了不甘的情绪,他第一次撑上了岸,坐在雷狮的身边,开始打起手势。

安迷修先是指了指船,又指向骑士,最后指着自己,做出了一个托举的动作。之后望向雷狮,雷狮只是挑起了一边的眉,看向安迷修。人鱼皱紧了眉,他再一次的笔画慢了下来,首先指着自己的尾巴,接着做出了捕食的姿势,做到这时人鱼顿了顿,然后指向画面上的骑士与船,最后仍是托举的姿势。但与上一次不同,他在指向了骑士后又指了指雷狮的双剑,又在托举的动作后做出了一个放下的手势。然后又指了指船,最后指向了雷狮。

“也就是你被一个船上的骑士救了后放了是吧,怪不得对人类这么没戒心啊。”

“船上的可不会全是好人,安迷修。”

人鱼的头随着雷狮的话语低下去,尾鳍在水里晃荡着。

“你开头是怎么回事,被鱼类捕食?不是吧···以你的能力···”雷狮问道,但他自己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可能,兄长们的眼睛闪过他的脑海:“···同类?”

安迷修的尾鳍不再摆动,手指开始收缩,水池边的石板被划出道道白痕。

水没有流动,也没人出声,天青色的房间一时只剩下房外侍卫的脚步声。生于帝王家,雷狮早已对这类事见怪不怪,他不是身边这尾小人鱼,他经历的够多,也已然强大得足够去面对一切的风浪,更何况他还有卡米尔,但这尾小人鱼不是,他只有他自己。

皇子殿下将叹息咽进了喉咙,他想起一个细节:“安迷修,你刚才是不是笔过救你的骑士,身上有我的双剑?”

人鱼的目光投到他身上,点了点头。

得到肯定答案的皇子笑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大概的时间?几年前?”

人鱼被雷狮突如其来的笑弄得有点莫名其妙,但还是思索了一下,他先把双手伸出,伸展开,又合拢一只手,另一只手伸出两个手指。

“哈···哈哈···十二年是吗,”雷狮大笑起来:“真是巧合啊安迷修,你一定要记住了,救你的人,是个相当忠诚的好骑士呢。”

说完,他起身离去,留下人鱼不解的坐在原地。

 

接下来的几天里雷狮带来的全是关于那位骑士的故事,那是些有关于战斗的,火焰的,血液的,死亡的,忠诚的,灿烂的,还有爱情的故事。故事中的骑士年少有成,对王国忠诚,为王国冲锋陷阵,为国家与自己的荣誉而战,凯旋的时候少女的花束抛到他身上,国王的赞许变成他胸前的勋章,爱人的吻伴他沉入梦乡。

安迷修的眼睛在听到这些的时候变成了阳光下的湖泊,似有鸟鸣的雀跃可以从他的眼睛中看到。雷狮抬起人鱼的脸,问道:“你想成为骑士吗,安迷修?”

安迷修点点头,这一举动却引起了皇子的轻笑:“安迷修,今天,老头子把本大爷宣布为王位的继承人了,也许我可以给你册封,”他笑着笑着弯下腰:“可安迷修,你没有马,也没有可以骑马的腿,更不是个人类。”人鱼有些恼怒,他别过了脸,却又被搬回来,皇子直起身,慢慢靠近人鱼:“更何况,安迷修,你连去寻找变成人的方法的自由都没有。”

“但你不必为此而恼怒了,因为,我也没有。”

“没有自由,待在华美的笼子里。”

“你看,我们多像啊,安迷修。”

雷狮近得安迷修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与自己不同,那是人类的温度,温暖的,火热的。

“呼唤我的名字吧,安迷修。”

人鱼摇头,他做不到。

“呼唤我的名字。”

皇子殿下将唇贴在了人鱼的唇上,念着自己名字的音节。

人鱼感受着唇上气流的颤动,那是有规律的颤动,那是令人沉迷的温度,那气流与温度溜进他的嘴唇,划过他的牙齿,经过他的口腔,牵动着他的声带一起颤动。

他的心在呼喊着,呼喊着那个名字。

雷狮。雷狮。雷狮。

但他的声带仍发不出一个音节。

 

那次过后,雷狮没再来过,守卫的士兵开始出现连安迷修都看的出来的变动。这使他隐隐有些不安,他开始自己一个人浮出水面,面对这正中间的那副画,看着那金色的王冠,一遍一遍的练习,可仍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仍是低哑的嘶吼。

所以雷狮到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幅难得的场景,他的小人鱼在他不在的时候尽然从水中出来了,却一个人望着油画。

“哟,没有本大爷寂寞了吗,安迷修?”

人鱼循声望去,拨开水面,游到雷狮的脚边。

雷狮今天穿着与以往不同,他别上了勋章,白色的礼服变成了红色的厚重大衣,肩上的金色流苏紧贴着主人的手臂,背上绣着张扬的金色狮头鹫,头上是宽大的红色帽子,帽檐上没有像别的船长一样别着羽毛,而是绑上了一根印着五芒星的白色头巾。

他没有再坐下,只是摘了帽子,弯下腰。

“安迷修。”

“我要出征了。”

“只要这次赢了,雷王国就不会再有海盗之患。”

“这次要去山的那边,离港口很远的地方,你应该知道的,山的那边,那个传说有着人鱼的海峡,也许我会碰到你的同类。”

“这次会很危险,它与以往不同,危险会来自各方。所以我不会带卡米尔去,帕洛斯和佩利会跟着他的,卡米尔一向是个让我放心的好孩子。”

“但我胜利的桂冠自我出生便早已被胜利女神戴在我的头顶上,不论有没有卡米尔。”

“安迷修。”

雷狮最后叫了他,接着离开了,没再回头。

 

宫中的气氛愈发紧张,守卫几乎是一天换一次,安迷修再也看不到熟悉的面孔了。

 

雷狮站在甲板上,晨曦尚未破晓,远处是一片深紫的夜色。

零星几颗星点在他的头顶,海风卷起他的头巾,白色的布带向后飘去。他望了一眼王城,王城整个笼在漆黑之中,上空没有一颗星点。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熟悉的副将,看到船上的士兵,有熟悉的,有大部分不熟悉的。

他闭上眼。

副将在他身后弯下腰行礼:“雷狮殿下,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睁开眼,眼里的雷暴的光芒竟亮过星辰。他放下雷神之锤,地面因锤子的落下发出一声闷响。

他伸出一只手虚空握去。

 

“出发。”

 

天青色的房间现在驻守的人开始减少。

前几天一个头戴王冠,穿着和雷狮相似礼服的人来过这里,与门口的人商量着什么,他没看向水中的安迷修,只是带走了一半的侍卫。

为今天,他与另一个同样穿着的男人来到了雷狮的行宫,他们站在房间门口议论着,安迷修潜入水下,只听得到缥缈的几个音节。

“计划···不会失败···他···会死···”

谁?谁会死?

“···不会怀疑···”

不会怀疑?怀疑什么?

“···那个···弟弟···”

谁的弟弟?哪一个?

“高傲的···该死的···雷狮···”

···雷狮?

雷狮——

安迷修的耳畔响起了那一次他告诉雷狮他的经历时,雷狮的笑声。

他安静的沉入水中,看着王国的另外两个皇子得意的出入他们同父同源的幼弟的行宫,又一次带走了大多数侍卫,只余下一两个,无聊的在无人的宫殿中踱步。

他想起了雷狮告诉过他,三皇子的行宫,在王城的最西面,是最靠海的。

 

夜幕降临,王城的另一头似是举办了酒宴,酒的香味,人声鼎沸。但西面的行宫寂静得像巨大的坟墓。

突然,守卫听到了一声巨响,那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于是他喝着酒的同伴差遣他去看看。他不甘的站起身,骂了几句,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他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微醉的大脑让他分不清这是什么房间。忽的,一双绿色的瞳孔在他面前亮起,他的喉咙被冰凉湿润,却锋利的东西抵住。

他彻底醒了酒,双腿打颤,跌坐在地,说不出一句话。

人鱼的栗发在黑暗中融入深夜,只有手上利爪和眼睛被月光照出丝丝寒气。

人鱼指了指墙上的船行驶着的海面,把指尖更接近守卫。

但守卫仍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打着颤。

于是人鱼开始低吼,试了几次之后,他将有着尖利指甲的手伸向自己的喉咙,任由指甲在脖颈上面留下血痕,捏住自己的喉咙,终于,声带发出了他想要的音节。

“···雷····雷狮。”

 

安迷修在让那个可怜的守卫带自己出了皇城后就放了他,他没有看向连滚带爬逃走的守卫,只是看着久违的海面,一点点,用手爬着,拖着自己的鱼尾,往海崖边爬去。

当他爬到海岸边的时候,故乡的咸湿的风吹向他,他的每一丝血液都开始高歌。他往崖边一撑,坠落了下去。

 

他顺着记忆游动,他当然知道那个海峡,他曾生活在那里,但那里的人鱼早已离去,他是被丢弃在那里的,而那位骑士,也是在那里救了他。

安迷修游到了海岸附近,浓厚的血腥味在海里蔓延,他看见海面下的鲨鱼成群结队的逡巡而过。但鲨鱼们避开了他,他游到了腥味最浓的地方,他探出头。

血水沾满了他的面庞,他看见漂浮的木板,损毁的船只,尸块与利剑。

而他一直念着的人。他站着的船只被同样扬着狮头鹫的旗帜的船队包围。

他看见雷狮身上的衣物因沁饱了血而有了更深的颜色,他看见雷狮身上被利剑划开了道道伤痕,他看见雷狮的肩头被利箭贯穿。

然后他看见雷狮用另一只手拔出利箭,将雷神之锤换了一只手,带着雷暴般的力道砸向围着他的人群。包围圈顿时死伤一片,士兵们忌惮的围着他,却仍蠢蠢欲动。

然后雷狮笑了,尽管他的喉头不断涌出鲜血,他还是笑了,再一次冲向人群。

 

安迷修就这样浮在水面上,看着连天的血海。

他在回想,回想着那从母体,从血脉,从起源便存于他身体内的旋律。

然后,他唱起了第一个音符。

 

安迷修拖着雷狮,他知道自己的手会划伤雷狮,但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急忙找了个岛屿的岸边,将雷狮拖上了岸。他看见雷狮闭着双眼,胸口还有起伏,他急忙松开手,唯恐自己再伤到他。

雷狮睁开眼睛,主人的虚弱并没有影响到他双眼的光芒。

“安迷修。”雷狮喊道。

安迷修想上前,却顾忌着自己的利爪。

“安迷修,没想到···最后是你啊···”

海风卷着血腥扫过他们。

“安迷修···你不是想成为骑士吗···来···我来给你册封···”

人鱼摇着头,爪子深深的陷入沙地。

“···听话···安迷修···过来···我给你册封···”

人鱼终于向前挪了一下。

雷狮用一只手拔出腰间双剑中的一把,缓缓的将剑尖放在安迷修的肩上,他刚想说话,却被一阵急咳带出了血。他用了点力气将安迷修压在原地,其实他们都知道,这一点力道早已不足以压制安迷修了。

“···现在···我以雷王国正统继承人···雷狮之名···册封安迷修···为我的骑士···”

“你是我···册封的第一位骑士···亦是最后的···”

“封号为···‘最后的骑士’···”

“安迷修···听我说···你必须回去···回去保护卡米尔···实现他所想的···”

“王都里···还有我的一些旧党···

  “他们在之后···大概会以将叛国罪安给我···他们把金杯放在了我的船舱中···以此为我背叛的证据···别这样看着我,安迷修···我只是有些不甘···要背叛也要我自己走才对···”

“去把金杯捞上来吧,安迷修。”

人鱼摇着头,他不再看向他的君主。

雷狮笑了:“你连君主的话都不听了么···就如此遵循你的骑士道?”

“安迷修···我要告诉你最后一个故事···”

“那位救你的骑士···在八年前的叛乱救我时牺牲···所以我有了他的双剑···他的尸体最后被剥夺荣光···丢入大海···而我后来查到···那场叛乱···是冲我来的···起源在内部。”

雷狮在安迷修睁大的绿眼睛中匀平了气息,慢慢的,对他说。

 

“安迷修,你,无法带我再活着,离开这座岛屿了。”

“安迷修,去捞起金杯,然后取出我的心脏。”

 

安迷修将金杯放在沙地上,看着雷狮倒在一旁向他伸出双手,他已经没力气在坐起来了。

安迷修第一次主动拥抱了他,他的君主。

他亲爱的君主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因他的拥抱,被割裂成碎片。

“雷狮。”他呼唤着。

他看见他的君主因他的呼唤最后给了他一个紫色的,如葡萄酒般醉人的凝望。然后那双让他沉醉的紫色眼睛将永远不再睁开。他的手破开他的君主的胸膛,握住了那颗还有着余温的心脏。

“雷狮。”他呼唤着。

他从未恨过任何人,不论是想要吃下他的同类,还是捕捉他的渔民。也从未杀过谁,他的攻击看似果决却都不会致死。除了刚才。

“雷狮。”他呼唤着。

他吃下了金杯里的心脏。

 

王都的城墙被战火点燃摧毁,原王国继承人三皇子雷狮的叛逃震惊朝野,大皇子掌权,处死了二皇子。但而后三皇子的亲信卡米尔带着雷狮的旧部起兵,以“谋杀诬陷王国继承人”的罪名向王都进攻。

一时间,人人自危,战火吞噬了整个国度,如今,终于烧到了国都。

卡米尔站在地图前,勾画着下一个部署与即将攻破的位置。他安静的思考着,现在战局在最激烈的地步,绝不容许一点差错。帕洛斯的到来打断了他的思考。他带来一个消息。

“安迷修攻破了王城的正门。”

卡米尔颔首。

“然后他自己一个人冲进去了,拦不住。”

那位拿着大哥的双剑的,自称是大哥册封的“最后的骑士”的青年,在三年前来找他,带着大哥的死讯。然后在战场上,那个青年从来没退后过一步,无论有着多重的伤,无论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

他当然认得出那是谁,没有人会忘记那惊艳的绿宝石。

 

安迷修一步步走向了国王的宝座,王座上的男人正在瑟瑟发抖,高声喊着护卫。

他的马在进来时被箭矢射中,他挥舞双剑格挡开流矢。

他短短的栗发在火光中被照的扭曲,他看着铁甲卫士冲上来。

双剑挥动刮起风暴,青年的眼底是坚定的意志,而温暖的森林不再,只有深不可测的冰冻湖泊。

他将剑刃对准王座上蜷缩的国王,国王身边再没有一名卫士。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放···放过我!我可以给你钱财!可以给你权利!可以给你女人!只要你放过我!”

“你这临死也不知悔改的恶党。因一己私欲,诬陷谋害吾王。今天,我安迷修,以吾王所赐,‘最后的骑士’之名,讨伐你。”

“受死吧,恶党。”

剑光挥下,血溅三尺。

 

离最后之战已过去数月,王国从新恢复了平静,一切百废待兴。

卡米尔如今坐在了国王的王座上,他召来了骑士。

当年在兄长的身旁吃着蛋糕的少年如今长到了他兄长当年的年纪。他把王冠放在膝上,低头看着单膝跪地的骑士。

“安迷修,你可以起来了。”

“感谢陛下的恩典。”

青年在心中叹息,抚摸着王冠:“这本应该戴在大哥的头上。”

“也许,”骑士笑了,那纯净的笑容仿佛可以融化一切坚冰:“但他比起王座更向往自由。”

“是的,”年轻的国王认同了这句话,“安迷修,最后和大哥在一起的是你,可以告诉我他的尸体到底在哪吗?”

“当然,陛下,稍等几天我会将地图绘制出来呈给您。”

 

在青年骑士离开的时候,卡米尔叫住了他:“安迷修,你会,再次接受我的册封吗?正式的册封。”他只是一问,青年的功绩足以封为大公,但他不觉得安迷修会答应。

果然,青年的绿眼睛再次漾开湖水,礼貌的拒绝。

“感谢您的好意,但吾主永远只有一位,那就是您的兄长。”

 

安迷修失踪的消息被与他的图纸一同呈上,那时卡米尔正在与制作棺椁的匠师设计雷狮的棺椁与葬礼。

青年闭上眼,紫色与绿色交汇在他脑海,那是夜空下的湖泊。

紫色的夜幕被装点以繁星,似是要颗颗坠落于碧绿的湖泊之中。

“棺椁的大小,改一下吧。”

 

当人们顺着图纸找到那座荒凉的小岛时,晨曦刚刚从海面升起。

小岛贫瘠得没有一株植物,只有一对尸体。

人鱼的尸体腐烂了一半,它栗色的头发不再有光泽,像枯草一样,同样曾经魅惑而美丽的鱼尾泛着死亡的铜绿。

它紧紧的抱着一具白骨,白骨身上的红衣背后绣着狮头鹫,头上头巾的五芒星被干涸的血液覆盖。

人鱼的死因是自杀,它把自己的王赐予自己的利剑刺入自己的胸膛。

 

海浪冲上人鱼的尾巴,几经缠绵后退去,把反射着晨曦暖光的泡沫留在了人鱼腐烂的尾鳍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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